第062章 圓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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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2章 圓事
午夜變了天。
先是一響悶雷, 轟隆隆在山谷裏蓄力，不多時?便炸響了白光，那陣仗瞧著像是要把天都劈裂。緊接著瓢潑大雨就砸了下來, 聽不清雜亂的雨聲?，倒是能感覺到張牙舞爪的風，將滾滾響的雷刮得到處都是。
葉瀾被雷驚醒了好幾次, 眼?前一道白光閃過?，隨後響起?的雷將耳膜都震疼。她睡不安穩，心裏的土地被浩大的雨點砸得破碎, 稍有?睡意就被撕扯開。旁邊人察覺到她的不安，幹脆坐了起?來，將她面上的亂發一點點撥開, “怎麽了？被嚇著了？”
她搖頭，自小便是不怕雷的，但心裏那一團亂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線頭將其拉扯清楚, 於是又躺回?他?的臂彎, 挨得近了又近, 沒有?位置叫風有?機可乘才稍稍安心。
雨聲?一直到後半夜才漸緩, 天蒙蒙亮時?便只有?屋檐在滴雨。但烏雲還是大片綿延，絲毫沒有?要抽出一絲光亮的意思。到處都是水，通行的小路被淋得稀巴爛, 泥漬濺得到處都是。整個?山谷都冷，像是要侵入人的骨頭, 將最後一絲餘溫都吞噬的好。
這樣的天換了誰都不想出門，葉瀾更加, 她眼?底一圈淡淡的烏青，是昨夜難眠的證明。饒是這樣也不能作為借口, 今日村子裏有?姑娘要出嫁，按照這兒的習俗她也需到場。
這樣濕漉漉的日子，真是個?屁的吉日。
“穿著蓑衣去吧，別淋濕了。”秦錚知她煩悶，但規矩在這兒，想勸她不去的話也只能咽下去。
“不拿了，到了地方?怕是連落腳的位置都沒有?，這東西拿了也是累贅。反正?你?晚些也是可以來湊個?熱鬧的，若是落了雨便來接我。”葉瀾扯唇朝他?露了一個?安撫性的笑，心裏嘆了口氣，換了鞋往外走。
村裏的女子都可以趁新?娘未出閨房前敘上兩句話，成了親的更是要在屋子裏“規勸”新?婦。葉瀾正?好遇上同樣出來的李映香，兩人幹脆結伴同行。
到了院子裏烏央烏央圍了一群人，李映香大著嗓門將圍著的人撥弄開，葉瀾跟著她身後一塊進去。她垂眸看著自己的鞋，上邊早就被泥水沾濕了，鞋襪和?腳黏在一起?，濕冷一片，不動一下腳還真沒知覺。
“都讓一讓，個?個?都想瞧新?娘子吶？等?著吧，先叫我們?這些老婦瞧上一眼?，說上兩句話。”
李映香牽著葉瀾的腕子進去，最先迎上的便是新?娘的爹。一張老鼠臉，五官小小，看人時?得瞇著眼?，說不清他?看人就是這樣還是在瞇眼?打量。身上穿的是沒有?破洞的衣裳，瞧著光鮮，腰上系了一段紅布。
“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。”李映香恭賀兩聲?，對方?也跟著打呵呵，“這不是給桂娘找了好去處，高興，高興！”
葉瀾的聲?音全堵在嗓子裏，半個?字都吐不出來，她能感覺到男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打轉，似乎在等?她也說上兩句好話。偏她難以啟齒，肚子裏什麽話都沒有?，只有?惡心在翻滾，張口定是吐一地惡臭。
好在李映香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，眼?珠子一轉就反應過?來，遂將人往身後遮了遮，代她開了口，“瀾娘也真是，小姐妹要出嫁了，心裏不舍得很，連句話都說不出來。”
“理解理解，”男人咧嘴笑了笑，“快些進去吧，桂娘就在裏頭呢，等?人來了就得走。”
堂屋掃幹凈了，但還是黑壓壓一片。房梁像是要把人擠壓鎖牢在這一小方?空間，光是站著就難以呼吸。新?娘的屋子圍了人，年紀大的樂呵說著話，年紀相近的則是憋著淚。
新?房裏的布置都含了寓意，桂圓紅棗一顆壘著一顆，上頭還要貼一塊“囍”字；桌案上燒著紅蠟，滴答滴答往下流著紅斑，加上到處都是的紅布，映的人臉上都是紅霾。那滿身紅布纏繞的姑娘正?是葉盼娣身邊的小姐妹，葉瀾記得初見她時?的樣子，算不上咄咄逼人，但至少比現在有?活氣得多。
她娘在身後為她挽發，一頭青絲梳成了婦人髻，遮不住那含淚的眸子。身後人同樣難耐，這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，舍不得，但也只能割下。
木梳從前往後刮，又從上往下扯，話裏都帶著顫，“一梳梳到尾，二梳梳到白發齊眉，三梳梳到兒孫滿地……”
叫“桂娘”的姑娘渾身都在抖，眼?淚都忍不住往下砸，落在那紅布上，那塊像是沾了血，暗得發紫暗得刺眼?。她開始扭著身軀掙紮，頭發卻被人緊緊揪住。
她娘狠了心，咬著牙吐出一句話來，“這是命，這是你的命啊！”手上攥著青絲，卻不忍看女兒一眼?。
姑娘像是被紅布吸幹了血肉，再也動彈不得，枯坐在椅子上任由?他?人動作。
葉瀾再也看不下去，胸口像是要被人撕裂開，她急需離開這處地方喘口氣，沾了厚重泥巴的腳卻是無論如何都挪不動步子。
薄薄的銀飾簪入婦人髻，輕得引不起?任何動靜。那方?紅布遮住姑娘的視線，眼?裏只剩下一片腥紅。
她隱約聽見從山口處傳來的稀稀拉拉的鑼鼓聲?越發靠近，直到停在門外，脖子上綁了紅布的雞鴨終於落地，在院子裏不停扯著嗓子發叫。男人身上的土腥味和?牲味兒越靠越近，葉瀾終於敢挪動步子，僵硬地往邊上挪，省的碰上那魁梧且不修邊幅的男人。
鑼鼓聲?更響了，分不清是雷還是“奏樂”。男人喘著粗氣將嬌小的姑娘攔腰抱起?，步子一邁就往外走。
姑娘終是忍不住扯下了蓋頭，瘋狂扭動著身軀要逃下來，發了憤地厲聲?高喊爹娘，“我不要嫁給他?，我不要和?他?白發，我不要給他?生孩子啊——！”
她幾乎要將在場所有?人的名字都喊上一遍，可是所有?人都不忍看她，偏過?頭去不作聲?。
唯有?葉盼娣，她沖上去抓住了桂娘的手，然而一切都是徒勞。她被男人推在地上，碎石子和?泥嵌入掌心，換來的只是桂娘被箍得更緊的腰身。
哭喊聲?隨著稀稀拉拉的鑼鼓聲?越來越遠，直至被悶雷聲?掩埋。
姑娘的娘身子都哭軟了，撐著門框跌落在地上泣不成聲?，她爹只是嫌惡看了一眼?，口中啐罵一句，而後扯笑對著眾人道不是，用一句“桂娘念家”輕描淡寫將此事翻了篇。
日後沒人會在意這院裏發生了何事，也沒人會記起?那雞鴨扯叫和?破鑼鼓聲?。
除了葉瀾，她早已面色慘白，神情恍惚跟著李映香出了院門。
“她爹真不是個?東西，”李映香朝地上啐了口痰，“這是嫁女兒嗎？分明是賣女兒！三兩銀子就緊趕著將人賣過?去，也不看看對方?是不是個?東西！比桂娘大了將近十?歲不止，還是個?打死過?妻兒的人……唉。”
是了，真當是日子過?得太安逸，她葉瀾險些要忘了現在是個?什麽吃人的社會。
葉瀾被李映香推了兩下才緩過?神來，瞧見了不遠處拿著蓑衣的秦錚，這才後知後覺雨又下了起?來。
“我這也沒帶個?蓑衣，就先回?了啊。”李映香除了嘆氣也別無他?法，找了借口先走一步，留著小夫妻獨處。臨走時?不忘提醒秦錚，“這怕是被那賣女兒的場景嚇到了，好好安慰著去。”
他?自然是看見了她的失魂落魄，連忙將蓑衣披在她身上，那手都是冰涼的。他?的視線落在她濕了的鞋上，不敢想象會有?多涼。早知如此說什麽都要陪著，再不濟就是攔下。
秦錚將人攔腰抱起?，動作卻是輕柔，快步回?了家。
葉瀾靠在他?的肩膀上，雙手摟住他?的脖頸，身上浸染了他?的體溫後也很快找回?一些神來，將將到了家門就捶著他?的肩讓他?把自己放下來。
秦錚卻不依，非要將人抱到屋子裏的床上，先用被子將人裹著，再褪去她的鞋襪。那腳早就被渾濁的泥水泡的發白，冰涼凍手。水還沒燒好，秦錚便柔聲?安慰著再等?一會兒，而後把她的腳捂在了腹部。
“嫂嫂怎麽了？”月姐兒探出腦袋，小心翼翼挪到她邊上。
指尖碰上月姐兒柔嫩的臉蛋，葉瀾的心這才平靜一些，別人她是護不住的，但這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到那樣的地步。
秦錚哄著孩子出去玩，只說嫂嫂這是夜裏著涼又淋了雨，這才不舒服。他?捂了一會兒又去打了熱水，小心將懷裏的腳放進去，一點一點搓洗著。
“我沒事，哪有?這麽脆弱。”
她確確實實好了不少，短短半個?時?辰裏已經想了很多事，夜裏混亂的心緒終於找見了眉目，再就是找法子應對罷了。秦錚卻不依，一日下來什麽都不讓她做，只把人供成了案上的瓷娃娃。
入了夜雨還在下，葉瀾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看秦錚動作，他?吹了油燈，坐在床沿褪了鞋上來，她沒有?躺下的意思，他?就依著她坐在床邊，連人帶被順手將她攬到了懷裏，“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？”
葉瀾回?憶起?早上那一幕，昏暗的天就和?此時?的外邊一樣，“無非是嫁女兒的那幾件事，”她面對他?而坐，今日在他?懷裏暖了不短時?間的一對足貼著他?溫熱的腹，被子將兩人裹著，但這還不夠，她只瘋狂想汲取他?身上的溫度，“現在只覺得幸運。”
無論是猝死後來到這個?世界，還是變成這個?世界的葉瀾，亦或者是遇見葉老爹和?他?以及兩個?孩子，一切細細道來只覺得幸運。
“我們?把成親那夜缺的補上吧。”她在他?耳邊呢喃吐息，挨著對方?耳垂的肌膚感受到的溫度越來越灼人。
被褥滑落，遮不住葉瀾的身影。唇早就在他?身上別處流連，寬厚的臂膀，緊實的肌理，吞吐的呼吸，著實是燙。他?是此刻她心裏唯一的慰藉，只想聽他?有?力的心跳，於是胭脂色停留在心口，耳朵也覆了上去，那處撲通撲通的聲?音震耳。她還沒聽夠，原先的俯視變成了仰視。
高聳的山，潺潺的河，白玉頸上的系帶松垮，輕衫半攏，早已入了秋，室內卻一片春色。
“你?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渾法子。”
葉瀾滿面羞赧，緋紅裏卻有?幾分是慍色，她踩著秦錚的肩將人推開，借著傾倒進屋裏的月色看清他?唇上的濕意。胸中上漲的羞惱讓她腿上的力道更重，就要忍不住踹去，腳踝卻被他?先一步攥住。
“都是營中人所說，我……常聽。”他?咽了下唾沫，說“常”都是委婉了說的，得叫“日日”才是，“都說要先如此待會兒進去才會利爽，瀾娘難道不舒服？”
聽去的都是些什麽葷話，葉瀾轉而勾足將人拉近，對著他?唇上覆蓋著的瑩亮濕意對了上去。
他?來勢洶洶，炙熱簡直要將人融化進了春色裏，葉瀾呼喊不及，唇舌先被秦錚封住。他?額上砸下的汗珠在她起?伏的胸膛破碎，感受到一柱滾燙，她身子一弓，張口就對著他?脖頸咬下去。
沒收著力，嘴裏先是淡淡的鹹味，而後是潮濕的鐵銹味。
秦錚默默受著她的力，這次沒順著她的心，只容額上的汗珠隨著動作貼近她的，而後交融成一體。
她好似化作先前上山他?給砍下的那條野蒲桃藤，而他?便是緊緊依附的那棵大樹。纖細的藤蔓纏繞在腰桿，隨樹擺動的頻率一齊晃動。
“瀾娘，輕些咬。”
他?脖頸處的脈搏在跳動，葉瀾依言緩緩松開了嘴。上邊的齒印深深嵌入他?的皮膚，還有?絲絲血跡。她舔了舔自己的唇又輕吻自己的傑作，聽見他?揶揄的笑，“不是這張小口……”說罷又頂撞一下。
惱羞成怒，葉瀾伸手就捂住他?的嘴。男人絲毫不被影響，只想將蒲桃都種在她這片綿延的雪原。
屋外的潮濕遠不及屋內，春意蓋過?秋色，獨餘繾綣旖旎……
天光大亮，院子裏的雞都吃飽窩在一團安靜小憩。
葉瀾賴在遲遲未起?，眼?睛卻是睜開的，上次盯著帷帳幹瞪眼?還是落水後醒來的那幾日。昨夜算是把渾身的懶骨都挑了出來，她樂意賴在床上，也沒人催她起?來。屋內安靜，因此一下就聽見了“嘎吱”的推門聲?，葉瀾趕緊翻了個?身面對著裏邊。
腳步聲?極輕，床榻邊稍稍陷下去一塊，僅是如此葉瀾就知道進來的不是秦錚。然而她還是沒轉身，倒是叫女娃娃發現了她沒睡著。
月姐兒將下巴擱在她的胳膊上，囔囔了好幾句“太陽曬屁股了”。
葉瀾正?猶豫著要不要起?來，誰知後背的一塊肌膚忽地被月姐兒指住。女娃娃神色認真，壓根不知真相，“嫂嫂被蟲咬了。”細小的手指在她後背流連，一連指了好幾處地方?，驚呼道，“好多蟲。”
別說後背她瞧不見的地方?，就是能看見的皮膚上也有?不少深深淺淺的痕跡。葉瀾面色霎時?紅了，也終於不再裝睡，咬咬牙轉過?身來。剛應下小孩的童言，下一秒就看見虛掩的門再次被推開。
這次來的是“罪魁禍首”，秦錚一把穿過?月姐兒的腋下將人抱下床哄了出去，隨後要去牽欲起?身的葉瀾。兩人面上皆有?靦腆之意，他?將衣裳遞給她，訥訥道了一句，“可有?覺得難受？”
皮肉拉扯後的餘感一時?無法忽略，但忍耐適應還是可以的。葉瀾搖頭，倒是講起?了另一件要事。
“你?去鎮上的藥鋪，開一帖避子湯給我罷。”
找宋郎中開是不行的，新?婦成婚不久就要喝這東西，叫旁人尤其是愛嚼舌根的婦人瞧見了肯定招惹一身是非。但這湯藥又是非喝不可的，多一個?孩子多一張嘴，她心裏有?所盤算，就現在這個?生活條件，生養多一個?孩子對誰都是不負責。
秦錚臉上的熱意淡下，那五官沒了情緒的柔和?變得嚴峻。他?多看了一眼?葉瀾身上的青紅，道了聲?好便提了步子出去。
葉瀾嘆了口氣，自己的心思只能等?他?回?來再細細道來。
穿好衣裳到外邊，她來不及將餅子咀嚼碎，隨意咬一口就將剩下的握在手裏，先找了根趁手的細樹枝在薄土上比劃起?來。
葉瀾早些時?候向家裏了解了一番稅收，具體稱為何稅她沒怎麽聽，倒是裏邊的每一項都聽了個?仔細。這幾年雖無大戰事，但小戰事久未平息，百姓生活也過?得緊巴。國家要求收繳的稅便輕了些，免去了偏地原先需上繳的布匹，主要按人頭和?地收稅。
年至十?七至五十?五的成年人需繳納每人七十?錢，也就是七兩銀子，而年滿七歲的小兒則需繳三兩。月姐兒這個?年紀還不需算進去，但光是其餘三人算下來也要掏出將近二十?兩銀錢。
而“地”便是田賦，是目前他?們?主要要交的稅。多山的桃源村的荒地可任由?百姓開墾耕種，零零散散的菜地不計入總數，然而那些方?方?正?正?的地自然是逃不過?的，要征收收獲總量的十?五分之一。一塊地往少了算約莫要掏出二十?斤來，秦家的地才兩畝，收成還算不上好，這些白花花的大米交出去存糧很快就少了一個?小丘。
乍一聽不是很多，但要知道一家人省著吃能吃好幾個?月，更別說剩下的糧食要供一家人撐一年，來年天氣如何收成怎樣是無論如何都拿不準的。日後想吃米都得一粒粒算著，更別說孩子大了飯食要跟上。
還有?葉老爹家，他?光是種田哪能攢下多少銀子，只能把米賣了貼補，還要勻出一部分來給葉瀾，這很快又要多了一個?李映香……
葉瀾眉頭越皺越深，樹枝在地上劃拉個?不停，嘴裏一口餅嚼成了泥都忘了咽下。兩個?孩子湊上來想看她做什麽也被隔在了線外，明令禁止他?們?別靠近這些畫了痕跡的地方?。
秦錚回?來時?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——院子大半地方?都被她標上了記號，兩個?孩子巴巴站在一處，沒了活動的地方?只顧得了盯著葉瀾。而她看起?來焦頭爛額，木棍都不小心折斷了兩截，也沒空換根新?的，用手裏餘下的半截就繼續劃。
“大哥別踩進來！”予哥兒高聲?提醒他?。
他?自然是知道這個?道理的，不敢出聲?打攪她，還多繞了好幾步路才走到竈房底下拿了藥罐煎藥。走的時?候不免多看了地上的東西幾眼?，那些記號他?一個?都識不得，有?幾個?像字，方?正?有?形，卻是沒一個?在往日裏見過?；更多的似符號，密密麻麻挨著那些字形。
秦錚將藥洗好，剛放進藥罐裏添上水，一直沈浸在地上符號裏的葉瀾終於有?了別的動靜。
她蹙著的眉松了，但還是能看見眉眼?間的愁緒；手裏的餅子還剩了一半，可她顯然沒了要吃的意思，只是礙於無處放下暫時?拿著；那根“指點江山”的木棍丟到了一邊，力道之大，饒是還有?些濕意的地也驚起?了塵埃。
塵土還未平定，就聽見沈默多時?的女人開了口：“我們?要做生意！且這生意還非做不可！”
葉瀾原本還想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，勞動能滿足日常消耗便可，但現在看來遲早會坐吃山空，萬不能幹坐著了。她將先前打量的市場情況也考慮了進去，準備做些買賣吃食的小本生意，雖不至於大富大貴，至少一家人的吃喝是不愁的了。
說著便把熬藥的秦錚拉到自己寫的那堆東西前，倒豆子般劈裏啪啦講上一陣。
秦錚哪曉得她寫的是什麽，盯著那堆符號跟不上地方?，但他?腦子快，知道葉瀾在說什麽。她要做生意便去做，早在先前趕集時?聽她提及他?便開始準備了，照她所言想來是足夠開檔的。
“何時?開始？”
“東西準備齊全就可以開始。”
他?點頭，正?欲走向屋裏拿錢卻被葉瀾止住。二人一時?之間相顧無言，秦錚叫她坐下歇息，而後又走到藥罐前煎藥。
葉瀾同人打了多少交道，一下就察覺到了秦錚的不對勁。他?坐在罐前輕輕晃著蒲扇，目不斜視的模樣稱得上專註，但細微的神態還是能叫人感受到他?沈悶的心情。
“誰受傷了？為何要煎藥？”
予哥兒此話一問，秦錚的面色更加難看。這恰好證實了葉瀾心中所想，她用夜裏著涼搪塞過?去，隨後搬了交杌擠在他?旁邊。幹了不少農活的手指稱不上嬌嫩，但落在他?掌心還是顯得白皙，葉瀾指尖在他?手裏摩挲，許是癢意難耐，他?直接攥住她的手不讓其作惡，那唇則是依舊緊抿，怕是很難撬出一個?字來。
“是不是因我喝這東西才覺得不舒服的？”
男人更加沈默。避子湯怎會不傷身，她的身子原就因為落水損了底子，這湯雖熱，喝下去卻是雪上加霜。如若昨夜能控制一些……
“一次而已，”葉瀾抽出自己的手，試著將他?的唇角吊起?來，“這次就算是長記性，往後都得小心些。”
見秦錚沒有?叫她此刻生兒育女的意思，她也幹脆避開生孩子這事。一則養育孩子的成本大，二來在醫療條件匱乏的現在生孩子的風險實在太高，再怎麽算都不值得把自己得來的第二條命搭進去。
至於男歡女愛是人性所趨，沒什麽好為此羞澀避免的。
她又說了好一會兒，秦錚的面色才稍緩，“日後我不會弄進……”
明明是認真的神情，聽了怎麽就這麽叫人面紅耳赤。葉瀾急忙伸手捂住他?的嘴，擔心叫好奇的孩子聽了去，還要問一句把什麽弄進哪裏。
二人聊著事，兜兜轉轉又回?到了做生意上。初步的計劃是有?了，具體賣什麽定價如何還得看葉瀾。趕早集準備的時?間少，最好做些快熟的且不需太多工具的。
做生意可是家裏的大事，兄妹二人也圍上來討論。小孩哪裏懂生意裏的彎彎繞繞，只把喜歡吃的挑出來，予哥兒率先發言，“做糖水吧，妹妹就喜歡吃，肯定會有?很多孩子來吃的。”
這提議被葉瀾拂了去。糖水糖水，要用的最多的便是飴糖，這玩意兒可便宜不到哪去。再撇去原材料不說，種類單調也吸引不到多少人，天冷保溫又成了問題。趕集的多是成年人，都圖著吃飽，糖水到了肚子裏一泡尿出來就沒了，花這個?錢不值當；孩子倒是喜歡，但嘗過?一次了解饞就好，哪有?這麽多閑錢次次吃。
月姐兒晃著葉瀾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開口：“做甘薯糍粑！香！”
女娃娃說的糍粑又和?紅薯餅略有?不同，上次做紅薯澱粉的時?候葉瀾嘗試著做了幾個?，紅薯擦絲，混了糯米粉和?水做成濕狀，倒在鏟子上放進油鍋裏炸。好吃是好吃，熱量高也頂飽，唯一的缺點就是費油，做完一餐的量，鍋裏的油肉眼?可見少了不少，這可把葉瀾心疼壞了，糍粑上的油能瀝多少瀝多少，鍋裏的油也要倒回?油缸裏，等?到滴不下再多的才肯把鍋放下。
葉瀾心裏早已有?了想法，她這段日子和?米面打交道，最熟手的就是餅。
地裏有?菜、山上有?調料，只要把餡料調好了，怎麽著都比最初上集吃到的那個?幹巴巴的面團招人喜歡。個?大頂飽價格實惠，她就不信賣不出去。
至於定價和?工具，看來還得去集上走一遭。但明日要交米，準備工作只能在今日完成。
葉瀾一拍板，打算用了午飯就去田埂上采些秋季的野菜，混著玉米面做成窩頭當幹糧。
如今這個?季節不是挖野菜的好時?節，但若是多走幾道田壟或者眼?睛再尖一些也是能收獲頗豐的。
什麽馬蘭頭灰灰菜，只要能吃都撅了到籃子裏。這趟出來收獲滿滿，拎著回?家洗凈，焯水後再剁碎成餡，混入玉米面裏搓成窩頭的樣子就可以上鍋蒸。
竈膛裏的柴火填得旺盛，葉瀾不再多管，先把兩個?孩子叫過?來剪指甲。
兄妹兩哪哪都長得快，指甲也是，沒過?多久就長出一截，平日裏又喜歡出去瘋跑，玩上一會兒泥巴更不得了，指甲縫裏又臟又黑。過?幾日要忙生意顧不上他?們?，趁現在有?空趕緊處理了。
“你?二人誰先來？”她取了剪子坐在交杌上，月姐兒舉著胳膊喊她先，蹦跶著就坐到她一邊腿上，而後乖乖把手伸了出來。葉瀾右手拿剪，左手環抱著女娃娃握住那只小手，對準了開始剪。
剪刀不比指甲鉗好用，但趁手之後倒也有?模有?樣。一只手剪完換另一只手，一個?孩子剪完換下一個?。
予哥兒不好意思坐在嫂嫂腿上，便自己搬了另一把交杌挨著她坐。剪完了自覺拿來掃帚把地上落的指甲掃掉，又跟著月姐兒貓在角落裏玩他?們?的。
葉瀾撣撣衣裳上的碎屑，剛把剪子收進屋要出去，秦錚就先一步叫住了她。
他?領著她到了屋裏，從衣櫥最上方?的雜物?中取下一個?他?小臂長短的木匣子。要說藏得嚴實，光放在衣櫥上也太簡單了些，巧就巧在旁人沒他?高，一般看不見這塊地方?放了何物?。
匣子上落的灰只有?薄薄一層，秦錚吹了吹，又用手掌摸了一把，掌心互拍了幾下才打開。
兩個?粗麻錢袋躺在裏邊，大的那個?鼓鼓囊囊，另一個?小半些，不過?同樣很滿。他?取出小錢袋，掂在手上叮當響，“閑錢都在這裏，你?數數，若覺得不夠我便再去湊些。”
葉瀾腦子像是宕機一般，訥訥張嘴也只說出一句“多謝”。秦錚意味深長看她一眼?，她讀懂他?的心思，彎唇輕笑後還是小心接下，坐在桌前抽開繩索清點起?來。多是銅錢，還有?一些碎銀子，有?多少枚葉瀾都數的清楚，她數了兩遍，統共五兩銀子不到。
具體夠不夠葉瀾也不敢斷言，只保守道，“應該是夠的，不夠我們?再一起?想法子就是了。”
這些錢有?小部分是離開軍營時?發的，剩的都是他?打獵以及做幫工掙的。這些葉瀾不得而知，她苦於自己拿不出什麽餘錢來，只能將這些錢發揮最大價值。
熱氣騰騰的窩頭出鍋卻不急著吃，放涼包妥當放進籃子裏吊在高處，翌日秦錚和?葉瀾背著米就要去交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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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夜變了天。
先是一響悶雷, 轟隆隆在山谷裏蓄力，不多時?便炸響了白光，那陣仗瞧著像是要把天都劈裂。緊接著瓢潑大雨就砸了下來, 聽不清雜亂的雨聲?，倒是能感覺到張牙舞爪的風，將滾滾響的雷刮得到處都是。
葉瀾被雷驚醒了好幾次, 眼?前一道白光閃過?，隨後響起?的雷將耳膜都震疼。她睡不安穩，心裏的土地被浩大的雨點砸得破碎, 稍有?睡意就被撕扯開。旁邊人察覺到她的不安，幹脆坐了起?來，將她面上的亂發一點點撥開, “怎麽了？被嚇著了？”
她搖頭，自小便是不怕雷的，但心裏那一團亂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線頭將其拉扯清楚, 於是又躺回?他?的臂彎, 挨得近了又近, 沒有?位置叫風有?機可乘才稍稍安心。
雨聲?一直到後半夜才漸緩, 天蒙蒙亮時?便只有?屋檐在滴雨。但烏雲還是大片綿延，絲毫沒有?要抽出一絲光亮的意思。到處都是水，通行的小路被淋得稀巴爛, 泥漬濺得到處都是。整個?山谷都冷，像是要侵入人的骨頭, 將最後一絲餘溫都吞噬的好。
這樣的天換了誰都不想出門，葉瀾更加, 她眼?底一圈淡淡的烏青，是昨夜難眠的證明。饒是這樣也不能作為借口, 今日村子裏有?姑娘要出嫁，按照這兒的習俗她也需到場。
這樣濕漉漉的日子，真是個?屁的吉日。
“穿著蓑衣去吧，別淋濕了。”秦錚知她煩悶，但規矩在這兒，想勸她不去的話也只能咽下去。
“不拿了，到了地方?怕是連落腳的位置都沒有?，這東西拿了也是累贅。反正?你?晚些也是可以來湊個?熱鬧的，若是落了雨便來接我。”葉瀾扯唇朝他?露了一個?安撫性的笑，心裏嘆了口氣，換了鞋往外走。
村裏的女子都可以趁新?娘未出閨房前敘上兩句話，成了親的更是要在屋子裏“規勸”新?婦。葉瀾正?好遇上同樣出來的李映香，兩人幹脆結伴同行。
到了院子裏烏央烏央圍了一群人，李映香大著嗓門將圍著的人撥弄開，葉瀾跟著她身後一塊進去。她垂眸看著自己的鞋，上邊早就被泥水沾濕了，鞋襪和?腳黏在一起?，濕冷一片，不動一下腳還真沒知覺。
“都讓一讓，個?個?都想瞧新?娘子吶？等?著吧，先叫我們?這些老婦瞧上一眼?，說上兩句話。”
李映香牽著葉瀾的腕子進去，最先迎上的便是新?娘的爹。一張老鼠臉，五官小小，看人時?得瞇著眼?，說不清他?看人就是這樣還是在瞇眼?打量。身上穿的是沒有?破洞的衣裳，瞧著光鮮，腰上系了一段紅布。
“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。”李映香恭賀兩聲?，對方?也跟著打呵呵，“這不是給桂娘找了好去處，高興，高興！”
葉瀾的聲?音全堵在嗓子裏，半個?字都吐不出來，她能感覺到男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打轉，似乎在等?她也說上兩句好話。偏她難以啟齒，肚子裏什麽話都沒有?，只有?惡心在翻滾，張口定是吐一地惡臭。
好在李映香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，眼?珠子一轉就反應過?來，遂將人往身後遮了遮，代她開了口，“瀾娘也真是，小姐妹要出嫁了，心裏不舍得很，連句話都說不出來。”
“理解理解，”男人咧嘴笑了笑，“快些進去吧，桂娘就在裏頭呢，等?人來了就得走。”
堂屋掃幹凈了，但還是黑壓壓一片。房梁像是要把人擠壓鎖牢在這一小方?空間，光是站著就難以呼吸。新?娘的屋子圍了人，年紀大的樂呵說著話，年紀相近的則是憋著淚。
新?房裏的布置都含了寓意，桂圓紅棗一顆壘著一顆，上頭還要貼一塊“囍”字；桌案上燒著紅蠟，滴答滴答往下流著紅斑，加上到處都是的紅布，映的人臉上都是紅霾。那滿身紅布纏繞的姑娘正?是葉盼娣身邊的小姐妹，葉瀾記得初見她時?的樣子，算不上咄咄逼人，但至少比現在有?活氣得多。
她娘在身後為她挽發，一頭青絲梳成了婦人髻，遮不住那含淚的眸子。身後人同樣難耐，這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，舍不得，但也只能割下。
木梳從前往後刮，又從上往下扯，話裏都帶著顫，“一梳梳到尾，二梳梳到白發齊眉，三梳梳到兒孫滿地……”
叫“桂娘”的姑娘渾身都在抖，眼?淚都忍不住往下砸，落在那紅布上，那塊像是沾了血，暗得發紫暗得刺眼?。她開始扭著身軀掙紮，頭發卻被人緊緊揪住。
她娘狠了心，咬著牙吐出一句話來，“這是命，這是你的命啊！”手上攥著青絲，卻不忍看女兒一眼?。
姑娘像是被紅布吸幹了血肉，再也動彈不得，枯坐在椅子上任由?他?人動作。
葉瀾再也看不下去，胸口像是要被人撕裂開，她急需離開這處地方喘口氣，沾了厚重泥巴的腳卻是無論如何都挪不動步子。
薄薄的銀飾簪入婦人髻，輕得引不起?任何動靜。那方?紅布遮住姑娘的視線，眼?裏只剩下一片腥紅。
她隱約聽見從山口處傳來的稀稀拉拉的鑼鼓聲?越發靠近，直到停在門外，脖子上綁了紅布的雞鴨終於落地，在院子裏不停扯著嗓子發叫。男人身上的土腥味和?牲味兒越靠越近，葉瀾終於敢挪動步子，僵硬地往邊上挪，省的碰上那魁梧且不修邊幅的男人。
鑼鼓聲?更響了，分不清是雷還是“奏樂”。男人喘著粗氣將嬌小的姑娘攔腰抱起?，步子一邁就往外走。
姑娘終是忍不住扯下了蓋頭，瘋狂扭動著身軀要逃下來，發了憤地厲聲?高喊爹娘，“我不要嫁給他?，我不要和?他?白發，我不要給他?生孩子啊——！”
她幾乎要將在場所有?人的名字都喊上一遍，可是所有?人都不忍看她，偏過?頭去不作聲?。
唯有?葉盼娣，她沖上去抓住了桂娘的手，然而一切都是徒勞。她被男人推在地上，碎石子和?泥嵌入掌心，換來的只是桂娘被箍得更緊的腰身。
哭喊聲?隨著稀稀拉拉的鑼鼓聲?越來越遠，直至被悶雷聲?掩埋。
姑娘的娘身子都哭軟了，撐著門框跌落在地上泣不成聲?，她爹只是嫌惡看了一眼?，口中啐罵一句，而後扯笑對著眾人道不是，用一句“桂娘念家”輕描淡寫將此事翻了篇。
日後沒人會在意這院裏發生了何事，也沒人會記起?那雞鴨扯叫和?破鑼鼓聲?。
除了葉瀾，她早已面色慘白，神情恍惚跟著李映香出了院門。
“她爹真不是個?東西，”李映香朝地上啐了口痰，“這是嫁女兒嗎？分明是賣女兒！三兩銀子就緊趕著將人賣過?去，也不看看對方?是不是個?東西！比桂娘大了將近十?歲不止，還是個?打死過?妻兒的人……唉。”
是了，真當是日子過?得太安逸，她葉瀾險些要忘了現在是個?什麽吃人的社會。
葉瀾被李映香推了兩下才緩過?神來，瞧見了不遠處拿著蓑衣的秦錚，這才後知後覺雨又下了起?來。
“我這也沒帶個?蓑衣，就先回?了啊。”李映香除了嘆氣也別無他?法，找了借口先走一步，留著小夫妻獨處。臨走時?不忘提醒秦錚，“這怕是被那賣女兒的場景嚇到了，好好安慰著去。”
他?自然是看見了她的失魂落魄，連忙將蓑衣披在她身上，那手都是冰涼的。他?的視線落在她濕了的鞋上，不敢想象會有?多涼。早知如此說什麽都要陪著，再不濟就是攔下。
秦錚將人攔腰抱起?，動作卻是輕柔，快步回?了家。
葉瀾靠在他?的肩膀上，雙手摟住他?的脖頸，身上浸染了他?的體溫後也很快找回?一些神來，將將到了家門就捶著他?的肩讓他?把自己放下來。
秦錚卻不依，非要將人抱到屋子裏的床上，先用被子將人裹著，再褪去她的鞋襪。那腳早就被渾濁的泥水泡的發白，冰涼凍手。水還沒燒好，秦錚便柔聲?安慰著再等?一會兒，而後把她的腳捂在了腹部。
“嫂嫂怎麽了？”月姐兒探出腦袋，小心翼翼挪到她邊上。
指尖碰上月姐兒柔嫩的臉蛋，葉瀾的心這才平靜一些，別人她是護不住的，但這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到那樣的地步。
秦錚哄著孩子出去玩，只說嫂嫂這是夜裏著涼又淋了雨，這才不舒服。他?捂了一會兒又去打了熱水，小心將懷裏的腳放進去，一點一點搓洗著。
“我沒事，哪有?這麽脆弱。”
她確確實實好了不少，短短半個?時?辰裏已經想了很多事，夜裏混亂的心緒終於找見了眉目，再就是找法子應對罷了。秦錚卻不依，一日下來什麽都不讓她做，只把人供成了案上的瓷娃娃。
入了夜雨還在下，葉瀾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看秦錚動作，他?吹了油燈，坐在床沿褪了鞋上來，她沒有?躺下的意思，他?就依著她坐在床邊，連人帶被順手將她攬到了懷裏，“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？”
葉瀾回?憶起?早上那一幕，昏暗的天就和?此時?的外邊一樣，“無非是嫁女兒的那幾件事，”她面對他?而坐，今日在他?懷裏暖了不短時?間的一對足貼著他?溫熱的腹，被子將兩人裹著，但這還不夠，她只瘋狂想汲取他?身上的溫度，“現在只覺得幸運。”
無論是猝死後來到這個?世界，還是變成這個?世界的葉瀾，亦或者是遇見葉老爹和?他?以及兩個?孩子，一切細細道來只覺得幸運。
“我們?把成親那夜缺的補上吧。”她在他?耳邊呢喃吐息，挨著對方?耳垂的肌膚感受到的溫度越來越灼人。
被褥滑落，遮不住葉瀾的身影。唇早就在他?身上別處流連，寬厚的臂膀，緊實的肌理，吞吐的呼吸，著實是燙。他?是此刻她心裏唯一的慰藉，只想聽他?有?力的心跳，於是胭脂色停留在心口，耳朵也覆了上去，那處撲通撲通的聲?音震耳。她還沒聽夠，原先的俯視變成了仰視。
高聳的山，潺潺的河，白玉頸上的系帶松垮，輕衫半攏，早已入了秋，室內卻一片春色。
“你?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渾法子。”
葉瀾滿面羞赧，緋紅裏卻有?幾分是慍色，她踩著秦錚的肩將人推開，借著傾倒進屋裏的月色看清他?唇上的濕意。胸中上漲的羞惱讓她腿上的力道更重，就要忍不住踹去，腳踝卻被他?先一步攥住。
“都是營中人所說，我……常聽。”他?咽了下唾沫，說“常”都是委婉了說的，得叫“日日”才是，“都說要先如此待會兒進去才會利爽，瀾娘難道不舒服？”
聽去的都是些什麽葷話，葉瀾轉而勾足將人拉近，對著他?唇上覆蓋著的瑩亮濕意對了上去。
他?來勢洶洶，炙熱簡直要將人融化進了春色裏，葉瀾呼喊不及，唇舌先被秦錚封住。他?額上砸下的汗珠在她起?伏的胸膛破碎，感受到一柱滾燙，她身子一弓，張口就對著他?脖頸咬下去。
沒收著力，嘴裏先是淡淡的鹹味，而後是潮濕的鐵銹味。
秦錚默默受著她的力，這次沒順著她的心，只容額上的汗珠隨著動作貼近她的，而後交融成一體。
她好似化作先前上山他?給砍下的那條野蒲桃藤，而他?便是緊緊依附的那棵大樹。纖細的藤蔓纏繞在腰桿，隨樹擺動的頻率一齊晃動。
“瀾娘，輕些咬。”
他?脖頸處的脈搏在跳動，葉瀾依言緩緩松開了嘴。上邊的齒印深深嵌入他?的皮膚，還有?絲絲血跡。她舔了舔自己的唇又輕吻自己的傑作，聽見他?揶揄的笑，“不是這張小口……”說罷又頂撞一下。
惱羞成怒，葉瀾伸手就捂住他?的嘴。男人絲毫不被影響，只想將蒲桃都種在她這片綿延的雪原。
屋外的潮濕遠不及屋內，春意蓋過?秋色，獨餘繾綣旖旎……
天光大亮，院子裏的雞都吃飽窩在一團安靜小憩。
葉瀾賴在遲遲未起?，眼?睛卻是睜開的，上次盯著帷帳幹瞪眼?還是落水後醒來的那幾日。昨夜算是把渾身的懶骨都挑了出來，她樂意賴在床上，也沒人催她起?來。屋內安靜，因此一下就聽見了“嘎吱”的推門聲?，葉瀾趕緊翻了個?身面對著裏邊。
腳步聲?極輕，床榻邊稍稍陷下去一塊，僅是如此葉瀾就知道進來的不是秦錚。然而她還是沒轉身，倒是叫女娃娃發現了她沒睡著。
月姐兒將下巴擱在她的胳膊上，囔囔了好幾句“太陽曬屁股了”。
葉瀾正?猶豫著要不要起?來，誰知後背的一塊肌膚忽地被月姐兒指住。女娃娃神色認真，壓根不知真相，“嫂嫂被蟲咬了。”細小的手指在她後背流連，一連指了好幾處地方?，驚呼道，“好多蟲。”
別說後背她瞧不見的地方?，就是能看見的皮膚上也有?不少深深淺淺的痕跡。葉瀾面色霎時?紅了，也終於不再裝睡，咬咬牙轉過?身來。剛應下小孩的童言，下一秒就看見虛掩的門再次被推開。
這次來的是“罪魁禍首”，秦錚一把穿過?月姐兒的腋下將人抱下床哄了出去，隨後要去牽欲起?身的葉瀾。兩人面上皆有?靦腆之意，他?將衣裳遞給她，訥訥道了一句，“可有?覺得難受？”
皮肉拉扯後的餘感一時?無法忽略，但忍耐適應還是可以的。葉瀾搖頭，倒是講起?了另一件要事。
“你?去鎮上的藥鋪，開一帖避子湯給我罷。”
找宋郎中開是不行的，新?婦成婚不久就要喝這東西，叫旁人尤其是愛嚼舌根的婦人瞧見了肯定招惹一身是非。但這湯藥又是非喝不可的，多一個?孩子多一張嘴，她心裏有?所盤算，就現在這個?生活條件，生養多一個?孩子對誰都是不負責。
秦錚臉上的熱意淡下，那五官沒了情緒的柔和?變得嚴峻。他?多看了一眼?葉瀾身上的青紅，道了聲?好便提了步子出去。
葉瀾嘆了口氣，自己的心思只能等?他?回?來再細細道來。
穿好衣裳到外邊，她來不及將餅子咀嚼碎，隨意咬一口就將剩下的握在手裏，先找了根趁手的細樹枝在薄土上比劃起?來。
葉瀾早些時?候向家裏了解了一番稅收，具體稱為何稅她沒怎麽聽，倒是裏邊的每一項都聽了個?仔細。這幾年雖無大戰事，但小戰事久未平息，百姓生活也過?得緊巴。國家要求收繳的稅便輕了些，免去了偏地原先需上繳的布匹，主要按人頭和?地收稅。
年至十?七至五十?五的成年人需繳納每人七十?錢，也就是七兩銀子，而年滿七歲的小兒則需繳三兩。月姐兒這個?年紀還不需算進去，但光是其餘三人算下來也要掏出將近二十?兩銀錢。
而“地”便是田賦，是目前他?們?主要要交的稅。多山的桃源村的荒地可任由?百姓開墾耕種，零零散散的菜地不計入總數，然而那些方?方?正?正?的地自然是逃不過?的，要征收收獲總量的十?五分之一。一塊地往少了算約莫要掏出二十?斤來，秦家的地才兩畝，收成還算不上好，這些白花花的大米交出去存糧很快就少了一個?小丘。
乍一聽不是很多，但要知道一家人省著吃能吃好幾個?月，更別說剩下的糧食要供一家人撐一年，來年天氣如何收成怎樣是無論如何都拿不準的。日後想吃米都得一粒粒算著，更別說孩子大了飯食要跟上。
還有?葉老爹家，他?光是種田哪能攢下多少銀子，只能把米賣了貼補，還要勻出一部分來給葉瀾，這很快又要多了一個?李映香……
葉瀾眉頭越皺越深，樹枝在地上劃拉個?不停，嘴裏一口餅嚼成了泥都忘了咽下。兩個?孩子湊上來想看她做什麽也被隔在了線外，明令禁止他?們?別靠近這些畫了痕跡的地方?。
秦錚回?來時?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——院子大半地方?都被她標上了記號，兩個?孩子巴巴站在一處，沒了活動的地方?只顧得了盯著葉瀾。而她看起?來焦頭爛額，木棍都不小心折斷了兩截，也沒空換根新?的，用手裏餘下的半截就繼續劃。
“大哥別踩進來！”予哥兒高聲?提醒他?。
他?自然是知道這個?道理的，不敢出聲?打攪她，還多繞了好幾步路才走到竈房底下拿了藥罐煎藥。走的時?候不免多看了地上的東西幾眼?，那些記號他?一個?都識不得，有?幾個?像字，方?正?有?形，卻是沒一個?在往日裏見過?；更多的似符號，密密麻麻挨著那些字形。
秦錚將藥洗好，剛放進藥罐裏添上水，一直沈浸在地上符號裏的葉瀾終於有?了別的動靜。
她蹙著的眉松了，但還是能看見眉眼?間的愁緒；手裏的餅子還剩了一半，可她顯然沒了要吃的意思，只是礙於無處放下暫時?拿著；那根“指點江山”的木棍丟到了一邊，力道之大，饒是還有?些濕意的地也驚起?了塵埃。
塵土還未平定，就聽見沈默多時?的女人開了口：“我們?要做生意！且這生意還非做不可！”
葉瀾原本還想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，勞動能滿足日常消耗便可，但現在看來遲早會坐吃山空，萬不能幹坐著了。她將先前打量的市場情況也考慮了進去，準備做些買賣吃食的小本生意，雖不至於大富大貴，至少一家人的吃喝是不愁的了。
說著便把熬藥的秦錚拉到自己寫的那堆東西前，倒豆子般劈裏啪啦講上一陣。
秦錚哪曉得她寫的是什麽，盯著那堆符號跟不上地方?，但他?腦子快，知道葉瀾在說什麽。她要做生意便去做，早在先前趕集時?聽她提及他?便開始準備了，照她所言想來是足夠開檔的。
“何時?開始？”
“東西準備齊全就可以開始。”
他?點頭，正?欲走向屋裏拿錢卻被葉瀾止住。二人一時?之間相顧無言，秦錚叫她坐下歇息，而後又走到藥罐前煎藥。
葉瀾同人打了多少交道，一下就察覺到了秦錚的不對勁。他?坐在罐前輕輕晃著蒲扇，目不斜視的模樣稱得上專註，但細微的神態還是能叫人感受到他?沈悶的心情。
“誰受傷了？為何要煎藥？”
予哥兒此話一問，秦錚的面色更加難看。這恰好證實了葉瀾心中所想，她用夜裏著涼搪塞過?去，隨後搬了交杌擠在他?旁邊。幹了不少農活的手指稱不上嬌嫩，但落在他?掌心還是顯得白皙，葉瀾指尖在他?手裏摩挲，許是癢意難耐，他?直接攥住她的手不讓其作惡，那唇則是依舊緊抿，怕是很難撬出一個?字來。
“是不是因我喝這東西才覺得不舒服的？”
男人更加沈默。避子湯怎會不傷身，她的身子原就因為落水損了底子，這湯雖熱，喝下去卻是雪上加霜。如若昨夜能控制一些……
“一次而已，”葉瀾抽出自己的手，試著將他?的唇角吊起?來，“這次就算是長記性，往後都得小心些。”
見秦錚沒有?叫她此刻生兒育女的意思，她也幹脆避開生孩子這事。一則養育孩子的成本大，二來在醫療條件匱乏的現在生孩子的風險實在太高，再怎麽算都不值得把自己得來的第二條命搭進去。
至於男歡女愛是人性所趨，沒什麽好為此羞澀避免的。
她又說了好一會兒，秦錚的面色才稍緩，“日後我不會弄進……”
明明是認真的神情，聽了怎麽就這麽叫人面紅耳赤。葉瀾急忙伸手捂住他?的嘴，擔心叫好奇的孩子聽了去，還要問一句把什麽弄進哪裏。
二人聊著事，兜兜轉轉又回?到了做生意上。初步的計劃是有?了，具體賣什麽定價如何還得看葉瀾。趕早集準備的時?間少，最好做些快熟的且不需太多工具的。
做生意可是家裏的大事，兄妹二人也圍上來討論。小孩哪裏懂生意裏的彎彎繞繞，只把喜歡吃的挑出來，予哥兒率先發言，“做糖水吧，妹妹就喜歡吃，肯定會有?很多孩子來吃的。”
這提議被葉瀾拂了去。糖水糖水，要用的最多的便是飴糖，這玩意兒可便宜不到哪去。再撇去原材料不說，種類單調也吸引不到多少人，天冷保溫又成了問題。趕集的多是成年人，都圖著吃飽，糖水到了肚子裏一泡尿出來就沒了，花這個?錢不值當；孩子倒是喜歡，但嘗過?一次了解饞就好，哪有?這麽多閑錢次次吃。
月姐兒晃著葉瀾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開口：“做甘薯糍粑！香！”
女娃娃說的糍粑又和?紅薯餅略有?不同，上次做紅薯澱粉的時?候葉瀾嘗試著做了幾個?，紅薯擦絲，混了糯米粉和?水做成濕狀，倒在鏟子上放進油鍋裏炸。好吃是好吃，熱量高也頂飽，唯一的缺點就是費油，做完一餐的量，鍋裏的油肉眼?可見少了不少，這可把葉瀾心疼壞了，糍粑上的油能瀝多少瀝多少，鍋裏的油也要倒回?油缸裏，等?到滴不下再多的才肯把鍋放下。
葉瀾心裏早已有?了想法，她這段日子和?米面打交道，最熟手的就是餅。
地裏有?菜、山上有?調料，只要把餡料調好了，怎麽著都比最初上集吃到的那個?幹巴巴的面團招人喜歡。個?大頂飽價格實惠，她就不信賣不出去。
至於定價和?工具，看來還得去集上走一遭。但明日要交米，準備工作只能在今日完成。
葉瀾一拍板，打算用了午飯就去田埂上采些秋季的野菜，混著玉米面做成窩頭當幹糧。
如今這個?季節不是挖野菜的好時?節，但若是多走幾道田壟或者眼?睛再尖一些也是能收獲頗豐的。
什麽馬蘭頭灰灰菜，只要能吃都撅了到籃子裏。這趟出來收獲滿滿，拎著回?家洗凈，焯水後再剁碎成餡，混入玉米面裏搓成窩頭的樣子就可以上鍋蒸。
竈膛裏的柴火填得旺盛，葉瀾不再多管，先把兩個?孩子叫過?來剪指甲。
兄妹兩哪哪都長得快，指甲也是，沒過?多久就長出一截，平日裏又喜歡出去瘋跑，玩上一會兒泥巴更不得了，指甲縫裏又臟又黑。過?幾日要忙生意顧不上他?們?，趁現在有?空趕緊處理了。
“你?二人誰先來？”她取了剪子坐在交杌上，月姐兒舉著胳膊喊她先，蹦跶著就坐到她一邊腿上，而後乖乖把手伸了出來。葉瀾右手拿剪，左手環抱著女娃娃握住那只小手，對準了開始剪。
剪刀不比指甲鉗好用，但趁手之後倒也有?模有?樣。一只手剪完換另一只手，一個?孩子剪完換下一個?。
予哥兒不好意思坐在嫂嫂腿上，便自己搬了另一把交杌挨著她坐。剪完了自覺拿來掃帚把地上落的指甲掃掉，又跟著月姐兒貓在角落裏玩他?們?的。
葉瀾撣撣衣裳上的碎屑，剛把剪子收進屋要出去，秦錚就先一步叫住了她。
他?領著她到了屋裏，從衣櫥最上方?的雜物?中取下一個?他?小臂長短的木匣子。要說藏得嚴實，光放在衣櫥上也太簡單了些，巧就巧在旁人沒他?高，一般看不見這塊地方?放了何物?。
匣子上落的灰只有?薄薄一層，秦錚吹了吹，又用手掌摸了一把，掌心互拍了幾下才打開。
兩個?粗麻錢袋躺在裏邊，大的那個?鼓鼓囊囊，另一個?小半些，不過?同樣很滿。他?取出小錢袋，掂在手上叮當響，“閑錢都在這裏，你?數數，若覺得不夠我便再去湊些。”
葉瀾腦子像是宕機一般，訥訥張嘴也只說出一句“多謝”。秦錚意味深長看她一眼?，她讀懂他?的心思，彎唇輕笑後還是小心接下，坐在桌前抽開繩索清點起?來。多是銅錢，還有?一些碎銀子，有?多少枚葉瀾都數的清楚，她數了兩遍，統共五兩銀子不到。
具體夠不夠葉瀾也不敢斷言，只保守道，“應該是夠的，不夠我們?再一起?想法子就是了。”
這些錢有?小部分是離開軍營時?發的，剩的都是他?打獵以及做幫工掙的。這些葉瀾不得而知，她苦於自己拿不出什麽餘錢來，只能將這些錢發揮最大價值。
熱氣騰騰的窩頭出鍋卻不急著吃，放涼包妥當放進籃子裏吊在高處，翌日秦錚和?葉瀾背著米就要去交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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